大家好,我是陈拙。
前几天蒋述问我,看过《倚天屠龙记》吗?
我问咋了。
他说里边张无忌老妈,对张无忌说过一句话,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接着他就发给我一张女明星的照片,具体是谁我就不说了,反正挺美。
蒋述说,他曾经抓过一个女嫌疑人,就和这个女明星一模一样。
这个女嫌疑人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弟弟,不是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那天蒋述和老所长聊了一宿,终于知道了这个女人的故事。
他告诉我,原来好看的女人真的不骗人,而且她这一辈子,都活得很真诚。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许燕。
2018年,张所长策划了一场无厘头的突击行动,地点是一家精神病医院。
我把这次行动命名为“植物大战僵尸”。
因为这次抓捕行动的线索,就是俩半死不活的哥们提供的。
前天夜里太黑,我逮到这俩哥们在出租屋吸毒,回到派出所,才发现其中一个人腰上挂着塑料袋,里面装满他的肠子。原来是糖尿病加开腹手术,愈合不了只能凑合。
最后是我们给了两百块才打发走。
作为回报,他俩提供了一条精神病院附近有毒窝的线索。当我和张所赶到后,整个抓捕过程没超过一分钟就完事儿了。只是二楼的窗户开了,看来是还有吸毒鬼逃跑了。
这个人就是许燕。
我们在后边的死巷子里找到了她,周围都是垃圾和臭水,和她那张好看的脸格格不入。她被雨淋着,但仍然乖巧地蹲在那里,大概是身上衣服湿了,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狼狈。
我没有半点同情,马上从腰间摸出一把手铐,上去就要铐她。
但是所长却按住了我的手,不让我靠近。他轻轻对许燕说了声:“算了,你自己来所里吧”。
然后所长带我走出巷子。
这样的待遇不会出现在每一个吸毒人员身上,更不该出现在许燕这个隔三差五就来看守所报到的老毒客身上。而且除了张所长,其他上了年纪的老民警也是对她非常客气。
似乎所有人都在为许燕保留住最后的脸面。
而许燕也和康复街所有的吸毒鬼都不一样,她每次来报到的样子,都让我很难形容。因为我从没见过家教那么好的毒鬼,她总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双腿紧贴,再把手放在上面。
就连我们给她的杂乱材料,她也是将每张纸叠得整整齐齐,才放进包里。
我心里充满困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帮她留住脸面,而她明明过得很狼狈,却总是不经意间让人觉得她很体面。但是在康复街,邻居们对她的评价又是极端的反面,大家都叫她美女蛇,说被她碰过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这个女人也不过是一知半解。
我只知道她确实很邪乎。
因为被她克死的男人里,就有我的“表哥”。
那是7年前的事了。
那年我家因为装修不得已搬到康复街,于是阴差阳错地住到了“表哥”刘忠家楼上。他是我们远房亲戚的亲戚,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只是老是要求我叫他表哥,叫着叫着就顺口了。
但我从不敢随便和他聊天,因为父母一直警告我,别和他玩。
因为他吸毒。
说起来表哥家境相当不错,他爸是原来国营老机械厂厂长,虽然因为改制的关系,机械厂破产重组,但毕竟烂船还有三筐钉,刘忠起码衣食无忧。
他成了我们那一片的纨绔子弟,留在康复街和爷爷住在一起。
他爸则搬到了附近的小区,见到他除了打就是打,甚至放出话:不学好,我那遗产就算捐了也不给你。
表哥也是不争气,从小没吃过苦,让他戒毒就是天方夜谭。
我刚刚20岁,还在上大学,还不太了解毒品。我只记得胖胖的刘忠,总是让我喊他表哥,然后就会从杂物间掏出一盒牛奶递给我。当时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但让我印象同样深的,不只是这个表哥,还有跟在他身旁的一个漂亮姐姐。
后来我才知道她叫许燕。
这姐姐长得很好看,就像当时热播《大宅门》里的杨九红,眉眼有英气,走路步调优雅。只是她一来这里,邻居们就会开起下流的玩笑,说是来了狐狸精,扫把星,美女蛇。
我听说她曾经也吸毒,只是自从她男人死了之后,又戒了。
而表哥几次把许燕带回家后,大家都知道他是许燕现在的男人,又在那说,明天美女蛇就要把他也克死。我不知道这些风言风语有没让许燕听到,我只看到,她再来时,化的是淡妆。
但就是这样一个传说中会克死丈夫的女人,彻底改变了表哥。
那年暑假回来的时候,我爸妈急着要搬走,因为表哥时不时就会在楼下撕心裂肺地嚎叫。
他是在为了许燕戒毒。
他喜欢漂亮的许燕,许燕则是开出了一个必须达到的条件:得和她一样戒毒。那段时间,表哥把自己日夜锁在杂物间,吃喝全靠平时留着送我的那些牛奶饼干,拉撒就靠痰盂。
这种戒断方法是可能会死人的。他告诉许燕,别来找了,要是过段时间自己没死就带她去提亲。表哥爷爷也每天来倒一遍痰盂,看他死没死,时不时给一顿热饭。
一个月后,表哥活着出来了,只是瘦了20斤。这个昔日的纨绔子弟真戒毒了。
这事儿把表哥爷爷都给惊了,他说要豁出去老脸,跟表哥的爸爸求情,让许燕嫁过来。还说等自己死了,这房子就留给孙子和孙媳妇生活。
2012年的七月十五,也就是鬼节那天,按照我们这的习俗,全家得坐在一起吃顿饭。
表哥就这么在饭桌上提出自己要结婚,女朋友就是许燕。“她就在外面等我,行不行我希望家里给个准话,这一个月我罪没少受,俺爷也能看得到,我是真改好了。”
当时许燕就在不远的大树下,等着表哥家门打开,邀请她进去。
表哥的爷爷也在一旁求情,最终表哥爸爸还是松了口,说让许燕进来吧。
这件事我至今仍有印象。那天晚上我在阳台看孔明灯,鬼节这天放孔明灯的特别多,整条康复街从路上到头顶都是星星点点的灯火。
我看见那个漂亮姐姐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进了门。
但表哥的爸爸还是拒绝了,理由是许燕太好看,自家儿子配不上。
他早就听过外边的风言风语,知道眼前这个女孩曾经也是个吸毒鬼。他跟人说,自己很清楚儿子是块什么料,根本不可能变好,说不定就是和这个许燕来图谋自己的遗产,还要把老爷子的房子都骗走。
可当时的许燕就像是看透了表哥的爸爸,马上跟了一句:“我不图钱,我只想和刘忠在一块。”
表哥爸爸直接下了逐客令,还说:孩子,这事儿到此为止,你回去问问你父母是什么打算。
当时我只看见许燕难过地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许燕根本不可能和父母商量,因为她是一个弃婴,而且还被遗弃了两次。
许燕出生在康复街的一家小产科门诊。
这家产科医院的名声不怎么样,经常有婴儿死去,所以这里也被改名成康复街,图个吉利。那个时代女婴就好像流浪猫一般,因为各种原因被抛弃,然后就是未知的命运。
而许燕就是那批弃婴里最漂亮的一个。
她是幸运的,虽然出生就被抛弃,但是很快就因为长相乖巧,被本地的富豪收养。
这个富豪叫房姐,婚姻失败,膝下并无一男半女。但她确实太有钱了,在本地拥有两条街的地产,据说过去是大地主,这两条街只是祖产的九牛一毛。
房姐收养许燕那年是1978年。
房姐这种富豪妈妈,让许燕受到的教育,和康复街上的娃娃完全不一样,文具都得是香港买来的。原本就乖巧的许燕,也变得很有涵养,对谁都是轻声细语地说话。
大家都喜欢和这个小美女套近乎。
不夸张地说,当时的许燕只要上街转一圈,就能收获一兜子零食。
她就这样被疼爱到了十来岁,直到有天回家,发现妈妈突然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套老房子。
因为收养许燕后,房姐嫁给了一个男人,还生了一个弟弟,这家人直接移民到国外。据说是房姐的男人要求的,他有了房姐的钱和自己的儿子,自然不希望身边有个许燕。
所以许燕大概并非猜到了表哥爸爸担心被骗钱,才张口就来,说自己不要钱。
而是她之前就吃过这样的苦头,因为钱,曾经爱她的人突然就不在了。
但如今表哥爸爸说要她父母也同意这个要求,根本不可能实现。大家都知道房姐去了新加坡,有生之年都不会回来了,怎么找她商量婚事?
许燕不再说什么,只是起身离开。
大概在2012年的8月,我快开学了,准备回康复街的老房子看看有没落下啥东西,却听到楼下吵得要死。尖锐的女声和表哥的吼声就没停过。
我不敢多停留,简单收拾了一下匆匆而去。
据说,那天表哥和家里彻底断绝了关系,因为他还带许燕来了几次,但是他爸都没同意。他当时就怒吼着不给他爸养老送终。
“吸死在外面我也不给你收尸!”他爸针锋相对。
而被几次搪塞的许燕,站在一旁,也彻底急了眼。
她看到茶几上放着一篮苹果和水果刀,伸手就抄起来架到脖子上。“我养母早就出国了,结婚我就能做主,你说我好看配不上刘忠,那我可以不要这个脸。”
她说完抬起刀,在自己左脸上划开口子,鲜血滴在苹果上,都是红的。
所有人都被吓得不敢吱声。
表哥的爸爸头都没回,语气冷冷地让两人赶紧走,不要再见面了。
其实什么许燕太好看,什么要父母同意,都不过是他的说辞。真正拒绝许燕的原因,是她身上的那个传说。康复街都传得沸沸扬扬,她上一个男人,死得很邪乎,没人敢迎她进门。
当我和张所长抓到许燕那天,和同事交接完,就回楼上宿舍休息了。
人是奇怪的动物,一旦兴奋被调动起来,根本就平息不下去。
我跟所长都没睡着,索性就在宿舍闲聊起来,他也是这时候才告诉我,他对许燕照顾有加的原因。他不止讲了许燕的童年,还有在她身边死去的第一个男人。
许燕被养母抛弃以后,没有一点谋生手段只能出去打工。
至于许燕什么时候回来了康复街,没人知道,只查到了她26岁时,第一次因为吸毒被拘留。
而她吸毒的原因让人难以置信。
流传最多的说法,是她谈了一个叫小龙的男友,此人有吸毒前科。但她为了证明毒品一定能戒掉,所以自己也沾染了毒品。
那时还是之前一任的老所长,在小巷里发现了神志不清的许燕。
前任所长把她带回派出所时,她整个人都不知所措。前任所长姓陈,当时主管禁毒工作,少不了去许燕家里。只是去了几个月后,他就不去了。
因为有两件事所长不得不避嫌。
一是许燕的肚子逐渐大了起来,她和那个叫小龙的男人同居了,都快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二是总有闲人造谣说陈所长也看上了许燕,不然天天这么上心干什么。
又过了几个月,许燕已经到了预产期,找陈所长借来了住院的钱。陈所长也知道她不是个坏孩子,不仅借了钱,还反复叮嘱医院,一定要母子平安,这女娃娃命太苦了。
许燕产下一名男婴,虽然娘俩都没事,但是小孩的情况有些不乐观,体重仅有四斤多。
正月还没过,许燕和小龙的孩子就夭折了。
因为常年注射毒品,父母体质差不说,新生儿体质也差,加上戒毒时间太短,孕期也没什么营养,最终只能是这个结果。
给孩子办完丧事,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的许燕,就被小龙蹬着三轮带去第四人民医院美沙酮门诊戒毒,这辆三轮,原本是用来等许燕生完孩子后,去市场拉红鸡蛋的。
孩子的离去对许燕的伤害很大,但她没有和小龙分手。
她曾经说过,世界上就两个男人把她当人看,一个是陈所长,一个是小龙。
她想要等小龙变好,于是坚持地带着小龙,两人一起去喝美沙酮戒毒。
美沙酮当年大概是十块钱一小杯,虽然比注射便宜太多,但是这么个喝法对许燕和小龙来说负担也不小,再说了,一小杯美沙酮最多管半天,两人时不时还得犯瘾。
从那一刻起,许燕的噩梦就开始了。
由于身体虚弱,她没办法找什么工作,挣钱还得靠小龙。
据陈所长的说法,当年的小龙挣钱的主要手段是偷摩托车,但是因为所里对他女人还算不错,小龙没在本地下过手,也不知道是走运还是技术太好,小龙到死都没失手过。
当时小龙每天的生活规律,大约是早上带许燕去喝美沙酮,接着蹬着三轮送她回家,然后才出门“上班”。直到后来,康复街街尾出现一辆半旧的蓝摩托,在路边一停就是三天。
等民警到现场时才发现不对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尸臭味,顺着味道找到摩托附近的一个破瓦房时,发现了已经巨人观的小龙,他倒卧在地板上,身上仅穿一条大裤头。
法医初步给的意见是吸毒过量,也许是小龙三天前回家前想扎一针进屋睡觉,没想到彻底醒不过来了。他其实还是没能把毒戒掉。
本来一间破房子里面死个人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当时有传言说康复街要拆迁,破房的主人一听说是房姐家的女婿死在这了,闹到所里就要敲许燕一笔。
陈所长说,这些康复街的市侩风气能把人气死。有事求你时恨不得喊爹,一旦他不占理,你不帮他,他就能给你告到省厅里去。
看守所当然没有答应这个无理的请求,很快就拉走了小龙的尸体。
最难过的还是许燕,二十多岁的女孩,前半生不断被抛弃,好不容易来了个对自己好的男友。
她可以为他沾染毒品,再一起戒毒,但最后还是没能拦住那致命的一针。
她拿着一刀黄纸,想要去破房门口烧化给小龙,却被房主泼了一身凉水:“滚!扫把星!不拿钱来这事没完!”所长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又不能说什么。
最后许燕做出决定,她找到陈所长,瞪大着眼睛说,“所长,我求求你,我要去戒毒。”
不知道是因为自责,还是康复街的声音太刺耳,她就这样把自己关进了强戒所两年。
康复街除了留下一个扫把星的传说之外,又恢复了平静。
这个故事从上一任陈所长那里,流传到了下一任的张所长。他也可怜这个女人,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许燕第一次出了强戒所以后,算是彻底戒毒,回到康复街,遇到了我的远房表哥。
最终在她划破脸,证明自己的那天,表哥也彻底和父亲断绝关系,两人私奔了。
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她也希望有一个正常家庭的生活,不会被毒品给毁掉。
但命运就像开玩笑一样,从来不肯放过她。
2015年夏,当时我还在刑警队,队里的头等大事就是抓一个毒贩,据说是公斤级的毒枭。
当时我印象很深,在会议室的投屏看到了嫌疑犯的户籍照片。
“表哥!”我差点惊呼出来。
虽然我和他是不沾边的远房亲戚,但我仍然能记得那个让我叫一声哥,就给盒牛奶的他。
原来,当初两人私奔以后,表哥还是干了傻事。
当时,两人都觉得没有户口本没关系,甚至没有结婚证也没关系,只要能在一块就行。表哥甚至住进了许燕家的老宅,好像是给他爸示威:我俩还真在一起了,你能怎么样?
但是坐吃山空根本不是办法,表哥决定出去搞钱,他从小没吃过苦,自然不会去干正经活。他去了省城,然后一战成名,成为康复街被通缉的第一大毒枭。
真正倒霉的是不知情的许燕。
她被无穷无尽的**叫去问话,当时不止我们派出所,其他单位的人也来找过许燕。**最关心的就是她男人的下落,唯一可能知道行踪的就是许燕了。
那段时间里,她也承受不了这个压力,干脆自暴自弃,又一次复吸。
**用戒毒两年相威胁,试图套出她男人的下落,但许燕的回答一直都是不知道。就算说不知道,还是经常被找上门。
许燕别无他路,她索性再度找到所长,请求强制戒毒,又把自己关进去两年。
那天去戒毒所报到的时候,她特地穿了一件好看的衣服,化好妆容,比以往更美。
表哥最后是在省城一个城中村被抓住的,当时已经浑身烂疮的他,就和路边的癞皮狗一样。谁知道他曾经是厂长的儿子,又有个很好看的女朋友呢?
陪伴他的除了一个大裤头之外,只剩下140多克冰毒,足够判死刑了。
他不仅亲手击碎了许燕成家的梦,更是留给了她一样东西——更差劲的名声。两人在一起谈恋爱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才在一起几年,他就成了有名的毒枭通缉犯。
许燕灾星的名号再一次打响。
2016年,康复街人都在传言,终于有人能镇得住“灾星”了。
刑警生涯很快结束,我又去警校呆了一年。许燕也在我去警校后不久,戒毒期满放回来了。
当我回来时许燕已经是一个小老板了,这倒是让我很意外。
后来才打听清楚,许燕出来之后不久和一个叫老苏的男人在一起了。
连续死了两任对象,但凡是个男人都得考虑和她在一起之后面临什么后果。
老苏大许燕十岁,是康复街老混子,他1992年就因为持枪杀人进去了,直到2015年才出来,在里面足足关了23年。这样一个恶人自然是不信邪的,也就大胆地和许燕在一块了
老苏的父母是中医院的老医生,也是用尽了最后一点面子,把医院里一个小小的电动车棚还有一个停车场包给了老苏,总算是有了一点营生。
所里对老苏的评价整体不坏,虽然是一个面相有些凶恶,满脸坑坑洼洼的中年混子,但是出来之后还真就没惹事。
许燕的老宅和老苏家离得不远,这么个已经五十多岁,还起早贪黑看车房的汉子让她有了好感,她也认为老苏是真的好好做人。
那年她快要四十岁了,她要踏踏实实过日子。
两人在一起的日子里,医院上大夜班的医生,经常能看到老苏还在整理车房,许燕也起得很早,想着给自己男人送饭。等到医院人多起来时,两个人更是一个收钱一个登记,医生对他们也不讨厌。
老苏带着许燕经营起了这个车棚,平时吃住就在车棚外的板房里,日子也算是安稳。
许燕也逐渐胖了起来,整个人状态比以前好了太多,脸颊上又有了肉。
2016年,靠着经营车棚以及老苏老两口的支援,老苏和许燕买下了一户康复街的老宅子,甚至还添置了一辆二手日产车。
许燕和老苏买房子买车的时候,还请了医院的人吃饭,大家也没拒绝,这不仅是看在老苏父母的面子上,更是对这两个自食其力劳作的人表示赞赏。
两人买的那个大瓦房自带一个大院子,因为院子很大,搬进去的时候两个人还很高兴地买了两颗柿子树树苗准备种在院子中间。
最后两棵树分给邻居一颗,自己栽一棵,人家背地里都说院子里面种树叫“困”,他俩还得再进去。但是后来两个人车棚越经营越好加上还买了车,这事就没人提了。
当时许燕和老苏还高兴地说,以后柿子熟了请邻居吃。
2017年初,当时我在队里已经连续忙了好几个案子了,实在很累,可是偏偏这时候康复街出了一起大事。
老苏杀了人,然后凡是在家的兄弟们全都去了现场
很快全区的各个路口都被我们把守住,大家都在追踪一辆日系车,车上载着一个杀人犯和他的女人。这次两人完全是仓皇逃跑,连手机都没带。
一天过去了,毫无踪影。
许燕当时和老苏没处可去,走到哪都能远远地看到警车在盘查,最后躲到老苏一个农村亲戚家,车子就停在院子里。
这个亲戚是老苏的六叔,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把侄子和侄媳妇留了下来。
与此同时,我并没有在卡点驻守,而是和同事开着一辆民用车在路上晃悠。毕竟我曾经在康复街住过,许燕还差点成为我表嫂子,万一遇到了也能做劝说工作。
2017年装备还没现在这么好,几个兄弟一分,手里就剩下一个手电筒和催泪喷射器,我都觉得靠这俩玩意抓杀人犯完全是扯淡。
但是没办法,没有条件也要上,于是就这么在路上足足晃了一天。
第三天下下午五点多,我们收到消息,老苏带着许燕已经跑出去了,正准备出城。
一车人马上来了精神,赶紧朝城外赶。
终于是在天已经擦黑的时候,在隔壁区一家医院门口的红绿灯处,我们看到了那辆心心念念的日系车,再仔细一看周围,队里和副局长的车都到齐了,老苏已经落入天罗地网。
红灯刚过,老苏正准备起步,大概是看到并没有警车,这时候也是他最放松的时候。我的同事一个加速甩尾就横在了他面前,其他兄弟们齐齐下车去拉日系车的车门……
被吓了一大跳的老苏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一群人从驾驶位上拽了下来,嗷嗷地吼着。
当老苏被押上警车时,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我才注意到逍客副驾的许燕一脸木然地坐在那,动也不动。
老苏被押了回去,队长把车钥匙扔给我,让我带人押着许燕回队里。
此时许燕已经从木然中回了一点魂,她拿着一个手提包已经下车走到了人行道上,我接住钥匙后两步走上前就拉住了许燕的胳膊。
平时乖巧的许燕,突然冲我大吼“别碰我!”
我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队长远远地冲我们喊了一声“算了,你自己去队里吧”。
老苏被带到了办案区,单位门口已经围了不少好事者,老苏时隔24年后再度当街杀人,还带着康复街有名的“扫把星”,无论哪个都是当天的热点新闻。
围观的人很多,所有人都兴奋地传着各种版本:有说被害人摸了一下许燕,就被老苏剁掉了双手,还有人说许燕是狐狸精,迷惑老苏杀人。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后来我才意识到,许燕是觉得,这些邻居们说的都是真的,靠近她的男人都会遭受厄运。
所以在我拉她上车时,她才会那么崩溃和抗拒。
许燕是我们都回到单位后很久才到的。
按照这个时间,她应该是从老苏落网的地方,步行好几公里来的这里。许燕刚到,人群就自动分开,大家看着这个传说中的漂亮女人,人群一下就安静了。
现场只剩下她高跟鞋啪嗒啪嗒地响。
而许燕一个人踏在这条路上,就好像四周根本没人似的,昂着头,优雅地迈进了办案区。
只有我当时注意到她的眼神,真的很绝望。
这桩杀人案的起因是一个叫牛二的无赖。
那天也是因为中医院要修大门,不需要看停车场的许燕和老苏,难得在家睡个懒觉。
中午时,牛二晃了过来,看到两人门也没关,就大剌剌进去了。
他进去以后看到床头柜上有个冰壶,忍不住就拿起来想溜几口。
事实上,老苏还带着许燕时不时地碰一下冰,因为不是严重成瘾,加上两人不惹事,也就没有被我们发现。
“女人,我搞一下你不介意吧。”牛二拿着冰壶嬉皮笑脸。
“你他妈要叫嫂子!”老苏生气了,要是放在以前,自己的女人被调戏,老苏早就动手了。
“嘿,她难道不是女人么……”
牛二那泼皮劲一上来可不管对方是谁,他估计也忘了,老苏当年可是掐着把五连发,当街杀人的恶棍。
怒火是被彻底撩起来了。
老苏翻下床,直接窜到茶几前,抽出一把水果刀给牛二捅了个透心凉。
牛二捂住伤口,跌跌撞撞地冲出大门,一边喊着杀人了一边往中医院跑。
其实牛二当时往派出所跑还近点,但是估计他也是想着自己也干过不少讹所里的恶行,没人待见他,还是跑去医院安全点。
于是大家都看到一幕奇景,鞋都没穿的老苏,对着牛二追着捅了8刀。
最终是牛二冲进了医院急诊室,没撑三分钟就死了。
老苏把刀一扔,钻进一个巷子消失了踪影。许燕穿好衣服追上来的时候已经全部都结束了,老苏开着那辆辛苦攒下的日系车,到家门前,说了一句“我带你走。”
然后许燕就被拉上了车。
后来老苏的判决是死刑,当街杀人而且出狱还不满五年,从重判的。
许燕也和以往一样,她向我们请求申请了第三次强制戒毒。这么个简单的治安案件,自然是给我办了,等手续已经差不多的时候,许燕在询问室问我要了一根烟。
看守所外边,依然有人流传她的风言风语。
她还是老样子,端正地并着腿,手放在大腿上,将戒毒文书叠好放进包里。只是干笑着跟我这张脸长在她的身上,真不是什么好事。
那天,她抽着烟,缓缓地告诉我:“弟弟,真不是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我为了安慰她,只能提起那个远房表哥刘忠。我说想想刘忠吧,他改判了死缓,大家还有见面的机会。
许燕的回应是笑了笑,没搭话。
许燕在2018年结束强戒。
只是这一次被我们撞上了吸毒,还准备跳窗逃走。我们没有上铐,而是让她自己来报到。
那天,我和张所长来到了精神病院抓毒,正好撞上了跳窗逃跑的她。
其实就在前几天,张所长还给她介绍了一个纺织厂女工的活,她去了没两天就不干了。我们一过去,厂里的人语气轻佻,说容不下许燕这尊大佛。
张所长一度恨铁不成钢,可是仔细想想,真不知道是许燕不愿意干活,还是又被欺负了。
等了一会儿,许燕真的就自己来了,她还是像前几年一样,在办案区大门口等着我们,微笑着准备去强制戒毒。只不过临走前,她说想去看看自己出生的那家医院。
康复街的产科医院废弃之后,这里的房檐变成了一片燕子窝。
黑黑的燕子衔泥筑巢,一年又一年地飞回来,但是总有几窝燕巢再无鸟儿飞来,巢的主人有可能被康复街遍地的流浪猫叼走,也有可能第二年回来了,却看到被聒噪的麻雀把窝占了。
我们同意了许燕去看看的请求。
于是她就杵在人群里,看着产科医院的搬迁,挖机的斗子正将一排排的空燕子窝铲翻。
周围都是一群睡衣的中年妇女,和叼着烟的男人,看着她,又不敢靠近她。
“这次我要像个燕子一样,飞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看着挖机正在铲平老产科医院的断墙,许燕直着眼睛,好像是说给我听的。
从那之后,哪怕她戒毒期满了,也没来所里报到,也没回到康复街。她或许还活着,或许已经死了,这不奇怪,在康复街我帮太多吸毒而死的人收过尸体了。
至今我已经四年没有见到她。
如果以后偶然见到,我大概只会对她说,如果你还活着的话,再也别回来了。
康复街上的吸毒者有很多,我们之前记录过一个爱吃溜溜梅的女线人。前段时间死了,还是蒋述的同事们去收的尸。
如果有天许燕也死了,她在别人心里的名字,大概还是那些龌龊的词。
许燕这一生为别人付出的,远远多于她所得到的。
她好像活成了一块墓碑,记载了好多人的生平,她自己却没有名字。
而蒋述记录这篇故事后,至少有人会知道,她不叫美女蛇,不叫狐媚子,不叫扫把星。
她不止是一个好看的女人,也是一个勇敢的女人,只是她的勇敢用错了地方。也正因如此,她从没辜负过任何生命里的男人,该给的她都给了。
如果有下辈子,你一定要当一只自由自在的燕子。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小旋风 二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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