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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大狮”讲老年间津门那些事儿
俗话常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意指女子只有嫁对了丈夫,才能穿得上好衣服,吃得上饱饭。反之,一旦看走了眼,嫁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浑浑噩噩,吃喝嫖赌抽,五毒不必全都占,只要占上一个的丈夫,女人的日子也就不好过。
民国那会儿,天津卫有过这么一档子事儿,说得就是富家女嫁错了丈夫,而导致终身遗憾的事儿。这事儿挺蹊跷,您且听我慢慢说来。
南门大街广东会馆附近有座大宅院,这家人姓胡,主人胡增钰曾在“辫帅”张勋手下担任幕僚,后来以经营南货为业,买卖兴隆,在京津两地,乃至山东济南、山西大同都有分号。
胡增钰在生意场上顺水顺风,在家庭上却不尽如人意,他的正室夫人因病早逝,留下年幼的儿子胡津生无人照看。为了让孩子有个娘,他从侯家后的班子里赎出一个雅号红芍药的“红姐儿”续弦,从此,儿子胡津生便和继母红芍药生活在一起。
民国十四年(1925年),胡津生已经二十岁,照理说应该帮着父亲操持生意,可这位胡大少却偏偏腼腆的像个大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极少抛头露面,偶尔被父亲强拉着参加商会活动,也只是个花瓶一样的摆设,低着头不敢看人,别人跟他说话,他立即脸红,不知道应该作何回答。见儿子不成大器,胡增钰干脆也就不再带他出门,将其留在家中,任其“发霉”。
虽然认为儿子让自己颜面无光,但儿子已经成年,婚姻大事耽误不得,继母红芍药也正有此意,于是找来津门有名的媒人马婆子,让马婆子帮着物色一个门当户对的儿媳妇。
马婆子倒也真心卖力,很快便找到了从京城来津门当寓公的李老爷,经由她那张能把死人说活得快嘴一通天花乱坠的白话,李老爷居然中意了这门亲事。
这位李老爷原先是庆亲王奕劻的门客,老主子仙游之后,他便辅佐新主子载振。后来载振在天津买下了小德张的宅子,他也跟着到了天津在法租界买了一栋小楼,当起了逍遥自在的寓公老爷。
李老爷膝下有个独生女儿李虹,眼见女儿已经到了十九岁,当父亲的自然要为女儿的婚事费心,正想为女儿找寻一位津门富少结为伉俪,没想到喜事从天降,马婆子听到风声先登门了。
马婆子为这门亲事快要跑断了腿,两家主人终于拍板,好事成了定局。马婆子为此而得到的好处足够一个普通人家吃喝好几年的。
同年十一月二十日,两家举行成婚大礼,所到宾客非富即贵,可谓热闹非凡。
由于是包办婚姻,一对新人在成婚之前只是见过对方的照片,从未真正见过面。等到结婚之日两人第一次见面,才知真人远比照片上的人更讨人喜欢。胡大少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李小姐身材伶俐,貌美端庄。在外人看来,两人绝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新婚当夜,新房之中,一对新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语,都显得十分拘谨。一直坐到后半夜,新娘实在支撑不住,含羞地说了一句:“我累了。”
新郎竟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愣怔良久,才说:“累了就先睡吧。”说完话,起身离坐,径自开门离去。
新娘不知新郎去干什么,只好和衣而卧,默默等着新郎回来。可等了好久,也不见新郎的身影,加之实在太累,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到醒来时,发现新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竟趴在桌子上大睡。
新娘不好意思询问,只能默默看着。新郎醒来后,发现新娘正在看着自己,也觉着十分不好意思,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任何解释。
大好良宵,就这样浪费了,怎不叫人摩拳擦掌,心中冒火。珍馐美味摆着面前都不懂得品尝,这还不是暴殄天物么?
洗漱过后,使唤婆子喊两人去吃早饭。公婆早就坐在桌前等着,新媳妇给公婆见礼之后,陪着丈夫坐下,端起粥碗却根本不吃,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婆婆有些不高兴,没好气地问了句:“怎么着了这是?睡得不好么?”
胡津生赶紧说:“好好,都好,都好。”语带慌张,似乎很怕继母知道实情。
红芍药点了点头,只说了句:“好就好,早给家里添丁。”便不再多说什么。
一顿饭吃得格外堵心,吃完之后,小夫妻便回了新房。静默了好一阵子之后,新娘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不理我,别是嫌我配不上你吧?”
胡津生赶紧摆手否认,吭哧半天,才说了一句清楚的话:“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
新娘追问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究竟哪里不配?
胡津生沉吟良久,这才说:“我压根就没有成婚的心思,是我爹和我继母逼我成婚。我不想你跟我过苦日子,索性把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从小我爹就只管生意不管我,我娘殁了之后,他找了窑姐当我的继母,他不在家的时候,继母就变着花样欺负我,经常打我的头,恶毒地诅咒要把我打成傻子。我被她打怕了,话也不敢说,人也不敢见,学也不敢上,天天躲在屋里不敢出门,有些坏小孩堵在门口骂我是傻子,她得偿所愿,这才不再打我的头。等我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她又逼着我做那种事情,我不肯,她接着打我,我被打出了毛病,一紧张就会尿裤子,根本不能尽人事。我不愿意成婚,是怕耽误了别人家的好女儿。”
新娘终于知道真相,既为自己的命运感到难过,又为丈夫的遭遇感到痛心。她问丈夫,这些事情难道公公一点儿不知道吗?
胡津生摇着头说:“知道,都知道,可他根本不管。他在天津有家,在塘沽还有个‘小家’,我听说别人说,他在小家里面养了三个女人,其中两个给他生了男孩,他只管那两个孩子,根本就不管我,明知道继母虐待我,他不但不帮我出气,反倒跟别人一样骂我是傻子。如今他急着给我娶媳妇,都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好看而已,根本就不管我愿不愿意。从一开始找媒人,他就一手操办,我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只能任他摆布。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走吧,我不想拖累你。”说着话,他打开柜子取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对新娘说:“这里面都是这些年我存下的东西,你拿走吧,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新娘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坐在床头傻兮兮地不知所措。胡津生却把双手在水盆里洗了又洗,用肥皂用力搓手,好似手上沾到了什么脏东西,并且嘴里念叨着:“我身上脏,不能害人,我身上脏,不能害人……”
新娘被眼前一幕吓坏了,哇一声哭了出来,接着打开屋门,疯一般地跑了出去。一路跑回了娘家,进门之后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爹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哄带劝终于在女儿的哭诉中得知了实情。
李老爷好歹也是王府出来的人,哪受得了这种窝囊气。当即给小德张打去电话,通过小德张的关系找了几个白帽衙门的军警,开着铁甲车到了马婆子的门上,踹开门闯进院中,把马婆子一家老小好悬没给活活打死。
李老爷瞪红了眼质问马婆子,明明知道胡家的少爷是个傻子,怎么还敢保媒拉纤?
马婆子咣咣磕头,赌咒发誓自己真得不知道胡家大少有毛病,要是知道的话,借给她三个胆子,她也不敢保这个媒。都怪胡老爷瞒得太深,把大伙儿都给骗了。
李老爷于是带人去胡家理论,没想到胡家那边早有防范,找了一些耍胳膊根儿的混混儿挡着门,根本不放李老爷进去。一言不合,双方动手,混混儿人多势众,加上不少狗烂儿趁机起哄架秧子,躲在远处乱“砍”砖头,一块砖头落在李老爷的脚下,好悬没砸在头上。
胡家财大气粗,黑白两道通吃,根本不把从外地来的李家放在眼中,恶人先告状,不说自己缺德,反倒造谣说李家的女儿不守妇道,新婚第二天就跟人跑了。
要不说这种难听的话,李家那边兴许也就不闹了,等这些话传到李老爷的耳朵里,李老爷大为恼火,发誓要跟胡家斗到底。于是请求庆王爷帮忙,又通过小德张的关系请出两位北洋大佬以及几位前清寓公,将胡增钰、胡刘氏(红芍药)、胡津生、马婆子告上法庭。
半个月后,法庭作出裁决,一切事情都是马婆子一人作梗,胡家虽没有责任,但自认为良心有愧,愿意登报认错,并赔偿李家的一切损失,胡家与李家的婚姻关系立即解除,双方自此和好,不许再有争斗。
好判决,两头都不得罪,只让马婆子一人背黑锅,估计马婆子的家人为此也能得到不少好处。
此事经《益世报》报道,迅速传遍街头巷尾,茶馆说书人立即将此事改编成小段儿用以调侃。也许是胡增钰觉着脸上无光的缘故,很快便卖了宅子,带着红芍药和胡津生去了塘沽居住,后来又搬到了什么地方不清楚。而李家小姐因为已经嫁过人,而没人愿意要,明明没开封,在别人眼里也成了“二手货”,早就不值钱了。李老爷觉着对不起女儿,于是带着女儿回了京城,再没回过天津。
至此,这桩荒诞的民国旧事说完了。于此可见,包办婚姻存在很大弊端,很多时候把女儿嫁出去不是让女儿享福,而是把女儿推进了火坑。尽管如今婚姻自由,不再讲求父母包办,可许多“眼浊”的男男女女,仍旧看不穿真正的对方,以至于婚后的生活极不顺心,只得以分手收场。记得有位哲人说,婚姻就是一场赌博。细细想来,此话真的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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