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12日,对于重庆市金宝贝早教中心的客户家长们来说,是非常不愉快的一天。
在这一天,重庆的7家金宝贝早教中心宣布暂停营业,呆在原地的家长们只能疯狂找到渠道讨一个说法,有的家长刚交了大额课时费无法取出,现场可以说是一片哀嚎。
但是就像是跑路的健身房一样,资金链断裂的早教中心,别说上课了,退款都遥遥无期。
不止重庆的家长们对此事感到发愁,全国各地的早教客户可以说都多多少少面临同样头疼的问题。
在后疫情时代,曾经风光无限的早教机构如今纷纷迎来了关店潮,早教行业,正在迎来行业的低谷期。
除了金宝贝外,另一日本早教品牌七田真也在北京、上海、福建、广州等地接连关店;另一家老牌早教机构科贝乐也在2021年暴雷,被爆出拖欠员工工资和会员费等。
为何曾经风光无限的早教市场,如今却迎来了如此的没落,是大势所趋,还是泡沫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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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意义的早教中心诞生于70年代的美国,美国人琼·巴恩斯 (Joan Barnes)创办了金宝贝(Gymboree)。
最初创办“早教中心”的理由很简单,就是想创办一个安全、温馨的场地,能够让家长带着孩子一起愉快地游戏玩乐。
在这种理念的影响下,美国1983年诞生了“孩子的健身房”为主题的另一大早教中心美吉姆;而在大洋彼岸的日本,则由教育家七田真牵头成立了专注于0~6岁儿童智力发育的“七田真教育研究所”。
可以看到,早教机构往往是一个国家在社会经济飞速发展的过程中诞生的,中国也不例外。
1998年,北京诞生了第一家“早教中心”,2003年,成立于美国的金宝贝正式进入中国市场。
彼时的中国刚刚加入世贸,“一孩”政策也正值严格执行阶段,但是金宝贝颇有远见地预料到,未来不久,中国就会迎来一场学前教育的热潮。
如今,金宝贝美国本部早就成为了以童装为主,早教为辅的业务模式;但金宝贝品牌在中国,却是以早教为主,童装却鲜有人知。
这也说明了中国在近几年,正是早教行业发展的沃土。
总的来说,早教中心帮助家长们解决了两大需求。
一就是早教诞生的初衷:托管,家长们希望在繁忙的生活工作之余,有地方可以让孩子们安全地玩耍;
二则是“鸡娃”,不少家长坚信学龄前的孩子如果能掌握更多技能,养成更多习惯,在上学之后会比别的小朋友“起点更高”。
在传统印象里,小孩子在上小学之前,会在4~5岁左右去上学前班,再转入幼儿园,之后在6~7岁的时候进入小学。
在传统的中国城市家庭中,孩子在0~3岁的时候更多是由家里的老人去负责的。
但是在早教机构和鸡娃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通过报名早教,来满足自己的鸡娃需求,给孩子们增加更大压力,已经成为了家长群体中的普遍现象。
2011年,因为生育率的下降,国家开放了双独二胎政策,当年,我国新生儿数据就突破了1600w大关。
甚至有专家预计,以11年的劲头,随着二胎政策的进一步开放,中国将在未来的日子里迎来一波“壮观”的婴儿潮。
对于早教行业来说,这波壮观的婴儿潮,无疑等同于一波壮观的金钱流。
自认为预判正确的早教行业,开始了过度膨胀式的发展。
11年之后,诸多早教机构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金宝贝、美吉姆等原先打着“高端”的早教机构,也纷纷开始往北上广之外的各大城市拓张版图。
除了这些知名的,收费较高、规模化的国际大牌,也有更加平价的国产品牌陆续涌现,无论你是中产白领,还是小镇员工,只要你想培养孩子,总有一家早教机构是可以消费得起的档次。
随后的几年内,我国新生儿数量每年都有所增高,早教市场的目标人群——0~6岁儿童的数量在2017年达到了1.0125亿。
整个早教市场的规模也越做越大,从2009年的550亿元,疯狂增长到2017年的1900亿元。
就在2017年,上海市质量协会用户评价中心发布了《上海幼儿早期教育(0-6岁)状况调查》。
调查显示,当年上海3岁以下儿童中,有40%就已经开始上早教;而4~6岁的孩子中,这个比例则高达70%。
资本的介入,是这场早教狂欢的最高潮,数据显示,在2015年,早教行业共发生了103起融资事件,比2014年的45起多出一倍有余。
而这一数据在2018年更是达到了142起,同时投资金额也上升到了138.4亿元,市场规模更是做到了3000亿。
资本的介入,可以说是提前“透支”了这波尚未到来的婴儿潮红利,原本市场的增长也许还可以和出生率挂上钩,但从数据上来看,早教市场的膨胀速度,要远远高于“目标客户”增长的速度。
市场越火热,竞争就越激烈,早教品牌之间开始了在教学内容上的疯狂竞争和内卷。
最早的早教机构主打的无非是音乐、体育等主题,就是家长带着孩子一起唱唱歌跳跳舞,着重于亲子互动。
随着竞争激烈化,舞蹈、智力开发、绘画、雕塑、英语等不同领域也相继被填补,最终,还有培养编程、社交能力等明显“不属于3岁小孩该承担的能力”的教育机构也被端上台面。
早教机构也从“亲子互动的场地”变成了“幼儿培训中心”。
机构的胃口也不再仅限于0~3岁的儿童,为了拓张市场,一些机构率先把覆盖人群拓张到了3~6岁的学龄前儿童。
更复杂的课程分类,更完善的售课流程,引得无数家长蜂拥而入。
而这些从业人员都在想尽办法榨干家长口袋里的每一分钱,他们制造着焦虑和概念,用自己都难以接受的强度去培训一个3岁的孩子,哄骗其家长掏钱买课。
多少鸡娃的家长从自己卷到小孩,恨不得让话都说不全的孩子可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走在同龄人的前面。
鸡娃的现象一旦开始,其影响是群体性的,大部分鸡娃的家长不是主动鸡娃,而是被逼无奈,当周围的小孩都在上早教的时候,自己不去上,就太“落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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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机构最赚、家长最忙、孩子最累的2018年,早教行业高歌猛进的势头遭到了当头棒喝。
其实这股子颓势从17年就有所预兆,从11年逐渐开放二胎政策后,我国新生儿数量每年都在稳步上升,16年的1786万新生儿达到了这一数据的高点。
但是紧接着的17/18年,新生儿数量就开始不增反降,17年1723万,而18年更是下跌到了1523万。
本来就是想预支“婴儿潮”市场的早教行业,在被鼓吹到一定高度后,终于发现自己原来走得太远了。
预想的婴儿潮并没有到来,但牛皮已经吹得震天响,面对预期的破灭,而把他们推上高位的资本,反而是第一个跑路的。
2019年,早教行业的投融资金仅仅只有88.3亿元,同比去年减少了50多亿,投资事件比去年的142起减少到了82起。
资本退烧,一批曾经风生水起的早教品牌纷纷迎来了关店暴雷,其中不乏一些大品牌如“爱乐”、“培正逗点”以及“韦博”。
资本的离场,在当时认真做早教行业的人看来其实是件好事,他们认为,这能让整个行业趋于稳定和常态化。
然而,接踵而来的2020年,堪称早教行业的噩梦。
2020年,整个早教行业可以说是哀鸿遍野,在疫情的影响下,中国新生儿数量直接下跌到了1200万。
一直以来多以线下经营的早教行业,更是受到疫情影响尤为显著。
2021年的双减政策又波及到了早教行业,大量同时兼顾0~3岁幼教,以及学龄儿童教育的机构,半数业务受到影响。
实力硬如金宝贝、美吉姆等大牌,也在近几年举步维艰,一面是高昂的人工和房租成本,一面是不断被压缩的客源,还要面对越来越冷漠的投资人。
在2022年金宝贝重庆店关店通告中,这么写道:
“自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以来,校区多次面临现金流断裂的危险,2020年以来公司已经融资2000万元以维持经营。最近引入新资本过程中,因外部环境不断恶化,新资方对今后的运营失去信心,导致引资失败。自2022年8月12日起,金宝贝重庆7家校区将暂停运营,暂停教学服务,依法进行破产清算。”
在2021年早教行业报告中,早教行业3000多亿的市场规模仍然非常可观,但是在前几年冰火两重天的遭遇后,如此大的市场,还有没有人能够吃下,还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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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早教行业的衰败,除了宏观角度对市场规模预期的巨大误判以外,其行业内部深究下来其实也是问题重重,累积下了大量隐患。
其中最主要的问题之一,便是整个行业被诟病已久的销售模式。
以金宝贝为例,各地金宝贝的销售模式基本统一,都是行业普遍的预收费模式,也就是说,提前卖数个月,乃至1~2年的课包,非常急功近利。
金宝贝的课时费着实不低,相信有很多家长在看到课程价格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肉疼”。
一节45分钟左右的亲子课,课时费可以高达200多元,当然,买得越多越有优惠。
而且金宝贝的课包往往容量都很大,一次性购入100~200节课的都是标准配置,基本上报一次半年左右的课,就得花费1~2w左右。
对于一些较为“二线”的机构来说,课时费相对便宜一点,但是同样量大管饱的课时安排,也让一次购课消费价格不菲。
国家在18年出台规定,要求授课机构不得一次性预售三个月以上的课程内容,就是为了预防机构卷钱跑路;
可巨大的利益足以令当事者铤而走险,在早教机构的花式操作下,价格不菲的大课包,仍然是售卖的主流。
虽然课包价值不菲,客户基数也不小,但对于大部分早教机构来说,这种营销方式无异于饮鸩止渴。
因为他们的赚钱能力远远赶不上花钱速度。
在早教行业还没开始崩溃的2019年,上海一家叫做巧恩儿童美语的少儿培训机构,16家店在一夜之前全部关门。
这家机构累计1300多万课款无法履约,也没办法退款,当执法人员找到老板时,老板才悔不当初。
而造成巧恩儿童美语崩盘的直接原因,是2016年开始的疯狂拓张。当时正值早教发展的火热阶段,巧恩儿童美语在自己的品牌影响力还没达到一定水准的时候,开启了疯狂开店模式。
3年开了16家店,巨大的房租和人力成本,很快就让巧恩儿童美语感到力不从心,在2018年,机构就出现了资金链短缺,拖欠职工工资等问题。
结果巧恩儿童美语不但没有优化经营、减少成本,反而顶着政策玩命卖课,甚至推出了诸如买一年送半年,买两年送一年这种看似大放血的优惠课程包。
结果,不懂得亡羊补牢的老板,在硬撑了一年之后宣布破产,留下一地鸡毛。
巧恩儿童美语的教训不是个例,甚至可以说是大部分早教机构的缩影,泡沫带来的虚假繁荣,让多数从业者都对未来充斥着盲目的自信。
在大厦将倾之时,越是急功近利的机构,越是崩溃得一塌糊涂。
当然,除了破产的巧恩儿童美语,还有大量披着早教中心外皮的投机者,他们的目的本来就不纯。
早教是出名的“门槛低”行业,只要有想法,谁都可以进来“捞一笔”。
一些机构在早教最火热的时候入场,在短时间内靠营销和宣传狂圈一笔巨款,之后再把财产偷偷转移,最后再“看似无奈”的进行破产清算,实则是圈钱之后一跑了之。
这种行业败类,让整个行业的气氛变得愈发乌烟瘴气。
而金宝贝、美吉姆等大牌连锁,虽然底蕴深厚,抗压能力强,但是在疫情以来,原本销售体系的弊端,也会被放大数倍。
重庆的金宝贝家长以为自己选择了相对靠谱的大型连锁机构,至少不会被坑,但最终无奈发现,这也是靠不住的。
除了整体行业在功利的营销模式导致的崩溃,早教行业内部的规则混乱,也是其突出的问题。
由于行业太新,监管力度仍有空缺,不同早教机构的营业状态也是良莠不齐,其中不乏一些滥竽充数者。
前面提到,在早教行业空前火爆的档口,有一批投机分子,打着早教的招牌,东拼西凑一些品牌内容,就敢开店圈钱,然后卷钱跑路。
有的机构在课程设置、教育理念方面基本就是缝合怪,哪家潮流抄哪家,洗了金宝贝的宣传文案,又抄了美吉姆的室内装修,这都是常规操作。
再加上早教市场的过度发展,造成了专业人才的稀缺,大量非少儿教育出身的人进入了行业内部担任教职人员。
一些大的机构有可能给从业人员进行系统、完善的培训,但是对于那些“捡漏子”的混子机构来说,随便社招上来的员工,简单培训一下就可以开始上课了。
于是这就造成了一些奇葩早教机构的诞生,像左边教室脑开发、右边教室培养音乐素养;英语老师也教体育、舞蹈老师可以教逻辑……等等现象,屡见不鲜。
鱼龙混杂的人员组成,对孩子来说的确是非常危险的隐患,早在16年,上海就有早教机构被拍到教师用垃圾给孩子擦嘴的视频。
就在不久前,江苏的一家早教中心就被爆出一段老师把孩双手捆绑视频,家长找上门,涉事老师还称这是为了防止孩子打闹,其职业素质的匮乏简直令人发指。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早教行业的兄弟行业——商业幼儿园中,2017年北京红黄蓝幼儿园的针扎喂药事件,至今仍然让家长们心有余悸。
一些着急开门的早教机构,甚至在装修之后不等甲醛含量达标就开始营业,2019年,江苏南通一家早教机构有多名幼儿出现了流鼻血、起红疹等症状。
家长们发觉后,集资对早教机构进行了空气质量检测,这才发现,这家早教机构的教室和休息室均有甲醛超标,两间教室也分别有氨超标的情况。
被曝光之后,这家早教中心收到了停业整顿的结果,但也侧面体现出了早教机构在从业人员素质,以及行业监管方面的缺失。
其实在2019年,国务院办公厅就印发了《关于促进3岁以下婴幼儿照护服务发展的指导意见》,意图开始对整个面向0~3岁儿童的教育行业进行规范和整理。
随后不久,国家卫健委又印发了《托育机构设置标准(试行)》和《托育机构管理规范(试行)》,更详细地规定了相关机构的从业标准。
即便如此,还有大批机构在“托管机构”和“早教机构”的概念上大做文章,想跳出监管范围,继续以低劣的服务糊弄家长和孩子。
就在今年,深圳市出台了《早教行业自律公约》其中就课程购买冷静期、店内监控设置、提供符合国家规范的教育标准,以及公示教师资质等条例,列为了早教行业的行业标准。
可以预见的是,像这种越来越细节的公约和条款,之后只会更加细致,更加完善,早教“门槛低”“质量参差不齐”,并不会是常态。
也许这一波“大崩溃”之后,早教行业将会迎来一次彻底的重新洗牌,一些老旧的理念会被淘汰,过气的品牌会被遗忘。
之后,仍会有前赴后继的从业者涌入这个行业,为整个行业注入新鲜血液和力量。
毕竟,无论生育率情况如何变化,中国0~6岁的儿童人群仍然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市场,这是一个终究必须要搞好的产业。
参考资料:
澎湃新闻:《早教机构监管不明,教育局还是市场监管局来管?》
36氪:《金宝贝闭店:有人交了1万多,一节课还没来得及上》
胶州市检察院:《刚收完学费就关门歇业?这个连锁早教机构负责人被批捕了!》
产业信息网:《2020年中国早教行业发展现状及未来发展趋势分析》
雪球网:《早教托育行业受市场追捧,但机构质量不一亟待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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