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无关)不必等到端午,我也会想起包粽子。 (视觉中国/图)
不必等到端午,我也会想起包粽子。
当然是童年的事,可以说是社会纯朴吧,那时包粽子年年都是白米红枣。后来粽子商业化了,商人制造繁华,粽子就品类众多,豆沙、绿豆、红豆、眉豆、黄豆,腊肠、咸鸭蛋、花生、栗子、冬菇、虾米、猪肉陆续出现。不过回忆起来,还是当年那种一清二白的粽子,简单明了的粽子,令人回味无穷。白米是凝固的淀粉,红枣是脱水的干果,都要放在一个大水盆里整夜浸泡,围着水盆包白米粽子是冷清寂寞的工作,只因有个母亲便不同。
家家都有的情景:母亲带着孩子们,围着一大盆清水。米是白的,枣是红的,红白相映,孩子的手也白里泛红。包粽子用的竹叶也要经过浸泡才不会裂开,水中有了碧绿,那一片一片憔悴的竹叶好像又恢复了青春。水盆里一幅画,一家大小合作画一幅水彩。
通常,厨房是家中最安静的地方,洗米的时候,听得见米粒互相摩擦。包粽子的时候,要用手把米从水里捞起来,听得见水珠从指缝间漏下来滴到盆里,也听得见米从掌心落进竹叶里。洗米,晶莹剔透,有愉快的触觉。洗米水,没人相信是脏水,它像琼浆玉液。粽子就这样一个一个包成了,那些细碎不断的声音里有你的成就感,非常动听。
然后,煮粽子,要煮一段很长的时间,嗅觉来陪伴这些嘴馋的孩子,米的浓香,枣的甜香,竹叶的清香,水蒸气的无可名状之香,这时候,哪里还需要肉的腻香,虾的腥香,冥冥中大自然调和鼎鼐,俨然盛宴。这段时间,孩子们去做功课,或者去做游戏,都不能专心,想的只是吃,不断看厨房。一定吃得到,而且很丰富,心里很平静,所以童年很快乐。
吃粽子了!剥开竹叶,白嫩滋润,弹性抖动,这哪里是粽子?这是人参果!吃,满口清香甘甜,通过咽喉食道,母乳一样舒服。作料配件都多余,靠粽子帮助,这番经验后来帮助我读通了那句诗:却嫌脂粉污颜色。母亲在旁边叮嘱:慢慢吃,慢慢吃。怎么能慢得下来?母亲在旁边叮嘱:别烫着,别烫着。孩子不记事,如果不烫,哪能至今魂牵梦绕?医生说,中国人得食道癌的比例偏高,因为中囯人爱吃温度高的食物,是这样吗?如果真的这样,那也认命了!
家家一样,粽子上了桌,母亲最后吃,甚至不吃,厨房里的香气把她熏饱了,做母亲的从来不是靠淀粉蛋白质活着。厨房是个辛苦的工厂,一个外国人说,中国人做菜做饭的过程是一种折磨,看电视学做菜就知道。我来换个说法,中国人做菜做饭是一种修行,看母亲就知道,她看孩子吃,看得津津有味,目光那样温柔。那就是她的快乐,她的成就。
请恕直言,人在吃东西的时候最难看,扩而大之,动物在吃东西的时候都难看,狗啃骨头,贪嗔都有,目露凶光,一面吃一面准备战斗,别的狗看了想抢。中国京戏没有饮食的动作,喝酒的时候,举起袖子挡住脸。早期话剧的舞台上也没有吃喝的画面,因为其中没有美感。那个叫“文化”的东西来了,特别倡导餐桌礼,希望吃相好看一些。
只有自己爱的那个人吃东西,你才爱看。请女朋友吃饭,她吃得挑剔,楚楚动人。同生死共患难的哥儿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你高兴,抢着付钱。家家一样,母亲爱看孩子吃粽子,孩子不懂事只是吃,旁若无人,如此这般,他接受了母亲的爱,母亲快乐,就是报答了母亲。
诗人孟郊提出来的那个不朽的问题有了答案:寸草好好地生长,就是报答了春晖。万物欣欣向荣,就是报答了上天。
王鼎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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