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1985 圣诞之夜
那是我与热爱文学的人们往来密切的时期,满脑子充满了想象,得空便聚凑在一起,把酒临风,性情张扬,清谈无为。烛光闪烁之中打开录音机,享受莫扎特、柴可夫斯基等大师们或壮或离或悲或喜的乐曲的同时,醉得“酒醒不知何处”。
1985年圣诞节,痛喝了一晚上酒的诗友们,不知谁先发出的倡议到百年基督教堂去过节。许是怀揣着对宗教的种种神秘成,或是因为青春那种无可名状的躁动、亢奋、激情,我们一行七八人走进了被寒冷包裹的冬夜里。其中有许迅、江瑾、刘见、张炜、俊鑫等人。
此张炜而非那位山东著名作家。张炜就读山大中文系,78级的,大学期间,我几乎每周都能收到来自省城济南他的来信,歪歪扭扭的字迹再熟悉不过了,让人从字里行间不难识别出他大智若拙的性格与才华。他传递给我许多不仅限于山大的文学信息,乃至全国各地高校的文学信息我都能得知一些。他还把学校几位“高人”介绍于我,像电视剧《水浒》《激情燃烧的岁月》的编剧杨争光,以及作家诗人韩东等。
张炜也喜欢诗,个别句子极有韵味,印象里有一首《后羿射日》,感觉好像是写性方面的:当我轰然射中/像河堤决口一样/欢乐地大叫/大地一片凝固….张炜后来曾是一家媒体不错的记者,但最终没抵过如大潮涌动的财富的诱惑,烈士般壮怀激烈的辞了职。他注册了一家文化公司,自己当老板,如今他又策马进军到了北京,头衔是电视制作公司总裁。许多电视剧结束拉滚的名字里,可以经常见到他名字。单看这些,便可略见他掏的这桶金有多少了。据说,在这个圈儿里,他的名声响当当的。
俊鑫是我发小的朋友,他痴迷文学的程度简直可以用颠狂来形容。几乎所有样式的体裁,他都进行过尝试,哪怕歌词和戏剧。某种意义上说,我喜欢文学的爱好与他有关系,他传递给我的东西很多,譬如意志、激情乃至文友等。我用来写作的一摞拥稿纸都是他赠送我的,像礼物一样。他在二个区机关做小公务员,如今这个行政区早已在青岛撤消。
俊鑫住在自己搭建的房子里,依明霞路的斜坡而建。小房子三四个平方大小,里面仅能容下二小土炕、一张写字台和一个煤炉子。炉子是用来应付潮气的。他父母及妹妹弟弟与他对房而居,那是一栋典型文革时期建的阁子楼。当年,就在这间狭仄简陋的小屋子里,我们俩的文学梦想展翅高飞。俊鑫介绍我认识了时任台东区文化馆职员并担任台东夜校写作课教师的官辰。当时宫负责主办了一本名为《台东文学>的小刊物,页整不多,容纳少量小说、散文,以诗歌为多。我在这个介乎官方上民间的刊物上两次发表过诗。刊物星小,但影响力却不能小觑,台东一路一繁华地角的橱窗里,刊物的每一期都一张张上窗“展览”。不可等闲视之,驻足观看者云集,拿笔摘抄者也不乏,它极大地繁荣了群众性的文学创作活动。
《台东文学》经常出现谢颐城、韩嘉川、李明、刘涛的名字,当时,谢颐城无疑是青岛新诗的领军人物。先前看晚报,得知宫辰老师患病去世了,耳闻了许多他生前落魄失意的遭遇,很为他惋惜。
俊鑫的小屋有太多值得回味的东西,就在那个不足四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我们经常三五人挤在一块儿“佳文共欣赏”,并常常为维护自己诗的纯正性而争论得面红耳赤。有时竟惊动到他父母走过来劝解“安抚”。我很敬佩又惊讶的是,他结婚的新房居然就是在这个小屋子里。他未婚时,我还在里面住过一两回,很憋气,墙壁渗出的潮气味直往五脏六腑里钻。马路上若有汽车经过,声音像擦着耳边一样。我搬过几次家,但俊鑫的小屋却磁石般有着巨大吸引力,我动不动骑上自行车爬坡下沿儿直闯进他家来了。他酒量大,一般情况下,一瓶高度白酒不在话下,酒量上,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有一故事不妨在此笑谈一把,很像一幕活喜剧,决无自我标榜的意思。
俊鑫有一表弟酷爱文学,人热情直爽,极热爱写诗作文,有事没事总愿邀请我们到他家喝酒论诗。一次又去他那里享受他的款待,席间,他声称新近写了一组诗,执意要拿出来让我们欣赏,近乎迫不及待,他醉红的脸颊掩饰不住一种夸耀。佳文共欣赏,大家依次拿来拜读。我是怀着真诚的态度拿到手里的,不看则骂,一看让我惊诧得目降口果少顷,心中掠过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窃喜。他的“新作”是我半年前写的一组诗,我不知怎传到他手里的,而他居然笨拙的几乎只字未改捧了出来。此诗写得并不好,故作高深,有假扮哲人之嫌,没想到却受到如此的厚爱,像一位丑女人突然被人爱上了的感觉。那晚,我一直默不作声,尽管我可以一字不漏的背诵下来。
俊鑫写诗很刻苦,一天能写出数首来,他事事处处都有触动,他愿意用诗给予表达。如今他在基层政府街道办事处任职。
穿插以上两人物,似有游离主题之嫌。但就我而言,一个都不能少,因他们和我文脉相连息息相通。把目光再转回来,继续讲述圣诞节晚上我们的故事。
也许中国人思想的禁锢刚被打开,近四十年压抑的情绪突然得到了释放,如云散雾去,还如冰封的江河融化之后的狂啸奔泻。
未曾料到,当我们赶到江苏路基督教堂的时候,那里早被与我们一样心境的人挤得满满当当。此时,时针已指向午夜。在基督教堂门口,许迅意外结识了三位海洋大学的女生,她们自称来自中国海洋大学文学社。于是这个夜晚,我们成了同路人。
我们穿过江苏路上的一幢幢沧桑老楼,经老市府来到具有标志建筑特点的天主教堂。高大的哥特式建筑,两个尖楼高耸入云,皓月的衬托里更加充满神圣感。教堂的彩色玻璃里透出鲜丽的光亮,当然,从里面透出来的还有一首首神圣又庄严的赞美诗,听来让人热血沸腾:“平安夜/圣善夜/万暗中/光华射/照着圣母也照着圣婴\多少慈祥也多少天真/耶稣今夜降生/……”
不难发现,这里依然人满为患。教堂大门紧锁,显然是为防范什么。无奈,我们开始以栈桥为起点,沿青岛海岸线往东行走,直至太阳从东方升起。这不能不算是一个浪漫又疯狂的创意。可想而知,这样一个夜晚,十几号人同声合唱台湾电影《搭龙》里的歌是何等的激情澎湃。”一样的月光"让我们陶醉,旋律也美,至今仍记忆犹新:“一样的月光 \一样的照着新店溪\一样的冬天\一样的下着冰冷的雨\一样的尘埃\一样的在风中堆积\一样的笑容\一样的泪水\一样的日子\一样的我和你/……这首歌曲融进了这个夜晚,这个夜晚突然明朗起来。栈桥、鲁迅公园、第一海水浴场、八大关、大平角….伴随我们的歌声与舞蹈,一个个从眼前划过。
我们的嗓子终于沙哑了,可怕的饥饿感爬了上来,犹困兽啮咬着身体。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因为每个当事者的双腿已沉重得再不愿向前迈动了。而这样一个漆黑空旷的时间里,想买到果腹的东西无疑是痴人说梦。此时张炜充当了“拨乱反正”的领袖,带领我们一班人踉踉跄跄直闯敬君家。
敬君兄与张炜同事,北广78级高材生,诗写得精致,散文也精美。叩响敬君兄家门的时候,大约是凌晨三点多。他住在距湛山寺不远的九水路上。
我不知敬君睡梦中听到有人急促敲门是怎样的怦然,按常理来推,嫂夫人一定先是惊悚惶恐,尔后该是愤懑不已,最终便归于了无奈叹息。敬君从被窝里爬起来,睁着惺松的双眼在半梦半醒中开门“收容”了我们。那开启的门,无异是一艘遭遇狂风恶浪的船停靠的港湾,我们就是这条船上的一帮难民。小客厅的沙发椅子以及地上挤捱满了我们落魄一族,敬君把家里所能储藏的挂面干粮点心什么的都拿了出来,这些食物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如此折腾到了黎明来临,他的款待竟然驱走了大家的倦意,意犹未尽之感油然而生,一再直呼过瘾,恨不能从头再来。但见敬君兄面色蜡黄,已疲惫不堪到了只欠告饶的地步。想必他是遭到了一次强烈的精神摧残。
敬君兄平实,他的诗文中不断骄傲说自己是农民的孩子透视出一种开放的胸怀。敬君公务繁忙,还担任市作协副主席在繁杂忙碌的事务堆里尚能跳将出来,极安静地读书写书出书。我想,“出污泥而不边“带着镣铐跳舞”就是指他这种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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