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19世纪后，欧洲各古老政权内民族主义思想逐渐兴起。法国大革命、拿破仑战争、1848年革命等历史事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一些传统的多民族大国——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以及奥地利帝国（1867年后改制为奥匈帝国）备受冲击，矛盾越发尖锐。

19世纪的奥斯曼帝国经历了一个缓慢但持续的解体过程。1821-1832年，希腊经过漫长的战争获得了独立，并引发了连锁反应（可参见我此前的文章：希腊独立战争中的悲歌：1825年血战迈索隆吉 ）。埃及此后基本脱离了伊斯坦布尔的控制，塞尔维亚也获得了自治地位。俄罗斯帝国利用土耳其境内各民族离心倾向，多次发动战争，夺取了大片奥斯曼帝国领土。虽然在克里米亚战争（1853-1856）中，奥斯曼帝国凭借英法的强力干预，难得地击退了俄罗斯，一度收回了瓦拉几亚与摩尔达维亚，但危机远远没有解除。1856年的《巴黎和约》上，土耳其苏丹阿卜杜勒-迈吉德一世承诺给予国内基督徒与穆斯林平等的地位。实际上，从阿卜杜勒-迈吉德一世到阿卜杜勒-阿齐兹一世，19世纪的多任苏丹均深谙帝国积贫积弱的窘况，并尝试改革。可惜这些改革并不彻底，也不太成功。到了1870年代，长期积累的矛盾终于出现了一场剧烈的爆发。而面对国内非穆斯林的反抗，奥斯曼帝国采取了血腥铁腕予以镇压。特别骇人听闻的，则当属1876年保加利亚四月起义中发生的巴塔克大屠杀。

土耳其苏丹阿卜杜勒-迈吉德一世

四月起义中的小城巴塔克

1870年，阿卜杜勒-阿齐兹一世苏丹颁布诏书，重建了保加利亚独立的正教会，令保加利亚人在精神上有了自己的主心骨。同一时期，保加利亚的政治精英，已经普遍接受了欧洲流行的民主主义思想，与奥斯曼帝国中央政府日渐离心离德。1875年，为了应对财政危机，土耳其政府大幅提高了针对非穆斯林的人头税，这便激起了普通保加利亚基督徒的愤慨。1875年底，黑山爆发了起义，战斗中起义军的英勇充分衬托出奥斯曼帝国军队的虚弱，这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1876年4月，保加利亚人自己的反土耳其起义也爆发了。

保加利亚四月起义形势图

巴塔克（Batak）是位于如今保加利亚南部帕扎尔吉克州一个原本并不引人瞩目的小城，但在四月起义中，却阴差阳错地被卷入了风口浪尖。城镇虽小，但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一方面可作为起义军的物资集结地，一方面可切断土耳其军的后勤补给，同时还能以它为基地，袭扰附近的波马克人（皈依伊斯兰教的保加利亚人，在起义中大体保持了对奥斯曼帝国的忠诚）。

不幸的是，起义军并没有充足的兵力驻守巴塔克，它很快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奥斯曼帝国中央政府决心用铁血政策强力镇压起义。虽然中央正规军暂时还无法抵达巴塔克第一线，但很快，城内的起义军民便发现，自己被附近赶来的5000巴希巴祖克（ba??bozuk）非正规军包围了。

巴塔克大屠杀

巴希巴祖克在奥斯曼帝国漫长历史中曾扮演了重要角色，其字面原意大体为“法外之徒”，通常是战争期间奥斯曼帝国临时召集的非正规军。其主要成员最初多为阿尔巴尼亚人和彻尔克斯人，但实际上鱼龙混杂，几乎包括了帝国境内各个民族。巴希巴祖克在奥斯曼帝国军事体系中长期扮演不光彩角色，往往被分配从事各种“脏活”——而他们也表现得颇为“胜任”。由于巴希巴祖克和土耳其新军等中央常备军不同，没有固定军饷，因此，他们的收入和福利，只能来自战场中获得的战利品，故而军纪败坏，作战血腥残酷，声名狼藉。

法国杰出历史画家让-里奥·杰洛姆笔下的巴希巴祖克士兵

如前文所说，巴塔克附近原本定居了不少波马克人。4月底，面对保加利亚基督徒的起义浪潮，一位名叫艾哈迈德的土耳其军官从波马克人中招募了一支多达5000人的巴希巴祖克，将“叛乱”中心城镇巴塔克团团围住。起义军曾试图与之交战，但很快发现实力差距太大，难以为继，同时援军也遥遥无期。经过一番挣扎后，起义军在5月初派出使节与艾哈迈德谈判。艾哈迈德爽快地许诺说，只要基督徒放下武器投降，他就保证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并立刻撤兵。

巴塔克天真地相信了这些昔日的邻居。5月2日，市长克雷洛夫说服起义军放下武器后，在艾哈迈德要求下，亲自和部分起义军领袖来到巴希巴祖克营地上缴武器。当巴希巴祖克解除起义军武装后，他们突然朝克雷洛夫脸上开了枪。巴塔克的领袖们及其亲属旋即沦为了俘虏。艾哈迈德下令：“将市长做成烤肉串！”于是巴希巴祖克士兵便将一根铁刺活活穿过了克雷洛夫的身体，在他咽气前，点燃了火。克雷洛夫在亲属的眼前，挣扎了将近半小时，才极端痛苦地死去。

巴塔克大屠杀

巴希巴祖克如狼似虎地冲入了巴塔克。市民们手无寸铁，又轻信了敌人的承诺，此时只能任人宰割。巴希巴祖克挨家挨户地劫掠，射杀一切移动的目标，并四处纵火。。仅在学校中就有200人被烧死。一些投降的市民，财物被搜刮一空后，又被脱去衣服（原因竟是巴希巴祖克担心血迹玷污了衣物影响战利品的价值），随后遭到处决。

巴塔克人最后的抵抗发生于砖石结构的教堂。这里聚集了大量幸存者。由于巴希巴祖克缺乏重武器，这些市民坚守了三天之久。然而，饮水很快耗尽，幸存者甚至以尸体的血水解渴。最终，他们不得不打开教堂大门投降。艾哈迈德与部下就在门外杀气腾腾地等候着。幸存者已经没有力气反抗甚至挣扎了。艾哈迈德下令将幸存者在教堂外统一斩首示众。

处决幸存者的“断头台”

巴塔克教堂

教堂陷落，尘埃落定，艾哈迈德将最后收集到的活人聚集到一起，男女分为两队。除了愿意改宗的人，所有剩余男子也被屠杀了。妇女沦为奴隶，反抗的也当即遭到奸污、杀害。据估计，巴塔克和附近村庄，共有约5000人死于这场暴行。

巴希巴祖克在撤退前也曾试图掩盖犯罪现场。然而，纸包不住火。美国作家、外交官尤金·斯凯勒（Eugene Schuyler）在不久后造访了当地，并访问了一些幸存者。他将土耳其方面的暴行撰写成文，刊登在英国《每日新闻》上。欧洲舆论一片哗然。

保加利亚人的“四月起义”，由于准备不周，奥斯曼帝国强力镇压，以及缺乏外援，历时一月，终于失败了。据说，共有超过15000基督教平民死于土耳其的报复性屠杀，但也有部分波马克人死于基督徒之手。与当年在希腊发生的惨剧类似，欧洲列强普遍对保加利亚人表达了同情和声援。其中，最积极的，当属俄罗斯帝国，因为后者认为这是发动新一轮俄土战争的绝佳借口。

两年后，巴塔克人终于等到了前来“解放”他们的俄罗斯军队……保加利亚独立的曙光来临了。